庚子年，四十岁的父亲长眠于厚土，离开父亲的日子 | 二湘空间
脑海的漩涡总有浪花在闪烁
文/周玉珍
直播预告：周六10/14早上8点！三位女医生讲述在美国如何申请医学院，做医生要经历什么
夜深人寂静，远方是灯火通明，如星子在我瞳孔里扑闪，不知是冷雨还是冰泪，从脸颊滑下，彻骨寒风中凝成霜，翩跹飘落，坠入污秽的泥淖，我彳亍在窗前，不眠，任那浪花在脑海里澎湃，激荡着旧忆，痛并释怀着……
计算时日，父亲离我远去近有半年。这些日子里我似乎还是那个我，安然地呼吸着每日清晨湿润新鲜的空气，而他再也不是那个他，那个给予我生命和希望的父亲已长眠在远方故土。平静地回忆痛苦，着实很难。我还是个孩子，却必须提前接受命运的百般阻挠和无情的安排，被动地任人摆布，想逃却无处可藏，绝望地在洪流中踏冰前行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般撕裂的疼痛。
时光推至庚子年暮春，我风尘仆仆返回家中，等待我的竟是噩耗。黑漆新刷成的棺木，还残留着刺鼻的气味，那周围的竹香还泛着火星，烟雾缭绕，而我的心已四分五裂，没有一丝知觉。我从未曾料想到他会在我十五岁的青春年华中不辞而别！我怒斥命运的简单粗暴，冷酷无情！我的双膝重重地砸在地面，骨髓也在燃烧，哭声凄厉，悲彻云霄。于那时的我而言，生命的火苗已消失殆尽，化为灰烬。我的身体被姑妈紧紧地搂住，任凭我挣扎呐喊，她也不肯松开。我们都曾是父亲生前最挚爱的亲人，如今他走，火也萎了，只剩下爱他的人儿啊，把悲恸的哭泣声当成最后的告别。
父亲经历人生四十载，如此仓促地长眠于厚土，去往安宁的极乐世界。都说人生苦短，可为何他留给了我绵长一生的沉默？没有他的家，如暗灰色的洞穴，顿时生机，欢笑荡然无存。时钟滴滴答答，如生命的轮回之音。大家子围在桌子边，都哑口无言，亦难以下咽。我们以静默的方式表明父亲与我们同在，未曾离开。空气中还遗留着他的气息，耳边还回想起他温柔的话语，手掌还有他的余温，可他如今又身处何方？我怅然，不哀不伤的模样，痛到心骨，又向谁言说？奶奶抹了抹眼角溢出的热泪，颤巍巍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五花肉，递到我的碗里，哽咽着说：“珍儿，快把嘎儿吃了，凉了就没味道了，长胖点壮点，体子好点，爸爸才放心。”
话音未落，泪却已沁出，抬头望向对边的奶奶，沟壑的皱纹里夹杂着苍老的黄斑，眼睑和眼皮异常红肿。在外人面前，看似坚强的她回到家里，便再也抑制不住悲痛的神情。爷爷轻拍我的臂膀，和蔼地说：“爸爸走了，你还有爷爷奶奶和姑妈。”弟弟从电视前绕到我身边，抽了几张纸巾，小心细致为我拭泪。妈妈把背向的头转的过来，目光温和，神情憔悴，她没有倾诉什么，只是紧握我冰凉的双手，呢喃着：“阿珍要坚强！”姑妈的心也稍微平静些，咽了咽口水，用手将额前的碎发别到耳边，依旧声音沙哑：“你爸爸盼的就是你学有所成，出人头地，我们的家庭跟别人比不得，所以你要争气。你爸才会走得安心。”亲人们你一言我一语，安抚着我满目疮痍的心灵。朴素的话语却饱含真情的关怀，那一刻我才体会到，死亡并不是真正的结束，遗忘才是。而倘若我一直沉湎于不可稀释的痛苦之中，甚至让痛苦加剧，把自己的前程毁于一旦，那我又怎能如约地回应父亲那份沉重的爱，我实在不能再错过今后的美好与确信了。
当我收拾行李准备返校时，至亲们出来送我。黎明时分，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的透心的凉，但当旭日初升，普照大地，光明与温暖再次化解悬浮在空中的雾霭。奶奶拎着大皮包向前踱步，里面全是折叠成方块状的衣服裤子。她矮小敦实的身体经历了难以言说的艰苦生活，她的心儿永远是爱着儿孙的。我分明观察到她脸上被溅出的油烫得鲜红的伤口，以及在寒风撩拨下根根银丝，令人心碎。我瞥见她红褐色嘴唇中残缺的牙，父亲曾答应去重新给她配一副假牙，至今仍未实现。她身上穿的是几年前父亲在皮革城买的冬大衣，价格不菲，她一直都如视珍宝，难得穿在身上。年过七旬的奶奶，历尽周折，早该享享天伦之乐了。她的腰动完大手术之后，常旧病复发，背也驼了，腰也给予了，像榆树一般愈发佝偻。她的双腿跋涉了一辈子，也开始无力，静脉扩张明显极了。
我眼前的这位老人见证了她宠爱的三儿子四十载的人生，感慨命运无常，却又必须成为全家的心灵依靠。我紧紧地抱着她宽大的身体，已比奶奶高出两个头的我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沟洼的额头。上车后，她像个孩子一样不停地挥手示意告别，嘴里不断重复着：“孙女儿，照顾好自己。”关闭的车窗又被我开启。回眸一望，奶奶矮胖的身体渐渐消失在雾气之中，我转头望向前方，心仍可感受到那浓的化不开的爱，这让我重拾生的热情和梦的希冀。
奈何这世间，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凄凉，却毅然决然地带上父亲生前给予我的爱向前飞奔，耳际风在呼啸，替父亲传达爱的讯号，况且我慈爱的奶奶一直在地上支撑着我，看我蒸蒸日上，越飞越高。
我想，这正是生活赋予我独一无二的人生罢。父亲离去后，我常常思念他那双慈爱的眼睛，那里充盈着对我无尽的关爱和期待。一切有关他的回忆，都如诗如文，深深地铭刻在我心底。在成长中每一个攻坚克难的时刻，我会在心中默默地对父亲说：“爸爸，我在努力着，珍珍一直在向前走。”
如今回首，我怀念父亲的日子，都变成了我前行的动力，让我更加珍爱每一个时刻，继而带着父亲对生命的爱去爱整个世界与宇宙。
大海壮阔宏美，却暗藏危机；生活曲折蜿蜒，却蕴含希望，时光会从泥墙上一点点剥落，脑海里的漩涡曾将我卷入深渊，但总有一朵浪花在阳光的映射下晶莹剔透。心若如磐，任凭海浪冲击，亦岿然不动。我的心灵与爱同在，我不再惧怕未来。
更多往期精粹